家人

農曆年返馬期間，終於給李老母換了智慧型手機。
先前幾次建議她換，她總是端出金牛座的固執，抵死不從。一副誓死堅守貞節牌坊的壯烈抗拒。
與其說是固執，實情是，不捨得讓孩子花錢。

智慧型手機的高年級實習生，李老母，也就是麗琴，宛如進入一個全新未知的世界。

我下載了符合她需求的APP：WhatsApp、WeChat、Skype，以及叫車服務的Grab。手機上其他的APP，都被我歸納到取名為「用不到的東西」資料夾裏頭。

先讓麗琴，一步一步來。
免得一下灌輸她太多有的沒的，她會茫到懷疑人生。

呃… 林北把自己灌醉了。
跟李老母通完電話，沒說出口的，就給她發簡訊。

昨天是個值得紀念的一天。
帶著啤酒回到最初出發的地方——銘傳大學。

特別給李老母打電話，就像當年在銘傳宿舍跟她通話一樣。

謝謝她成全我的臺灣夢，栽培我成為現在的我，改變了我一生。

李老母接到我電話，劈頭就說：「你怎麼都沒消息？我很擔心你，以為出了什麼事。一整個禮拜你沒打電話回家，叫你老哥微信你，你都沒回覆。

今天我給你的好友一個個打電話，想問他們：『霖松最近有跟你有聯絡嗎？』」

當一個母親擔心兒子時，整個宇宙都會成全她。

李老母打電話給林北第一個好友，她沒接。
打給第二個，她在國外出差，沒接。
第三個，她沒打。李老母猶豫著，他生意人總在忙不好意思致電叨擾。

七年前的3/31，我在景美河堤，一邊慢跑，一邊痛哭。
這天，說不上再見，天人永隔來得倉促，訣別開了扇任意門。

生命中第一個感佩的大人，這天，你去了離人間很遠的地方。

你是我生命裏遇見的，第一個擁有碩士學位的人類。
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，你是我心中如同巨人的大人。

家裏的事，你不用擔心太多。
你在臺灣，專心做自己的事。

返臺那天，車子往機場路上前進，老哥突然說了這番話。

老哥比我年長五歲。
從小，我看著他，就像端視著巨人一樣。
他好大好高，有點遙遠，使人敬畏不敢靠近。

而我在他眼中，則像個突然闖入他生命的小屁孩，讓他煩躁得想揍人。（好我承認林北小時候叫李欠揍其實）

躺在床上看書，小傢伙不發一語爬上來，整個人躺在林北身上。

一年見一次，久違的依偎，擁抱不膩的撒嬌。
也少不了，被我訓斥後，擺臭臉不理睬林北。

重點是，被這樣對待，林北還不能罵幹！

看著小傢伙，我再次思考所謂「家人」的意義。

我不是誰的父親，偶爾也會粗線條，不明白那種，為人父母對子女，不論他們已經長大到多麼咕咾肉的程度，的那種擔心與牽掛。

我忽略了李老爸的關心簡訊。

尼莎颱風過境，連續兩天的假日，啤酒庫存塞爆冰箱，都盡量躲在家裏醉生夢死。外頭風大雨大，林北驚驚！

來台快13年了，颱風地震的天災，我以為爸媽跟我一樣，早已都習慣，沒事就沒事，有事問再多也無濟於事，已不輕易大驚小怪。

瞥見李老爸簡訊：松，臺灣暴風雨，你要小心。
馬來西亞的媒體，大概又報導臺灣風風雨雨明天過後這樣。

「我知道你為家裏做了很多，負擔很重了⋯」說這句話時，麗琴的聲音逐漸沙啞。

「不會啦。」我接話。我希望麗琴不是哽咽，因為我會心疼。應該只是剛好卡痰，哪個長輩不卡點痰呢？

「我不喜歡跟你講這些，我覺得很⋯失禮。」麗琴說。

「嗯。」失禮？我住妳子宮沒付過房租，讓妳傷透腦筋拉拔我好不容易成為一個尚算像樣的人類，讓妳無限支持送我到臺灣完成大學、研究所，全心全意信任我自主規劃的人生與目標，妳對我，究竟失禮了哪一點？

只是，麗琴，我一直是個步伐緩慢的小孩。
妳，再等我一下下。

返臺後，時不時翻閱掛念，兩個小傢伙抱緊心頭，久久不放。
連馬子都未曾這麼罣礙過（幹醒醒吧你單身狗好嗎！

這次返馬過年，第一次給自己以外的人類剪指甲。

某天傍晚，大嫂突然說：松，幫我替他們姊弟剪個指甲。
我心裏的OS是，大嫂妳難道不怕我剪掉的不是指甲嗎？

惟有硬著頭皮上陣。

先替姊姊繕琪修剪，七歲的女娃還算好控制。
我坐著，她站著，被我環抱，小心翼翼地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