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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聽見妳的聲音,是我投奔妳溫熱肩膀的依靠

by 阿松學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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麗琴,是個長舌婦人。

她是我超越任何人類,迄今累積通話時數最多的女人。

老母這種生物,極度難纏。
遠距離的母愛,她的叨念能穿越時空。

——

18歲離家到吉隆坡唸書。
我像個脫韁野馬,頭也不回往前奔放。

好不容易「無政府狀態」沒人管,快樂不知時日過。

曾經1、2個月,或更久沒回家。
吉隆坡跟老家巴生,不過1小時左右車程。

那是個未必人人有手機的年代。
偶爾良心發現,才會投幣公共電話打給麗琴。

後來麗琴給我買了人生第一支手機Nokia 3310。
對,就是能拿來當武器砸人、砸螃蟹殼、砸下樓都堅固磐石的那款手機。

我沈迷貪食蛇,比想起打電話回家更多。

我從來沒問,也沒想過,看著孩子長大後轉身急奔的背影,麗琴在想什麼,心情又是什麼?

——

20歲那年,麗琴為了家計,隻身遠赴美國工作。

2G通訊技術時代,文字簡訊和貪食蛇是劃時代的突破。

麗琴從紐約曼哈頓唐人街的合租公寓,撥通長途電話給人在吉隆坡的我。她人再遠,惦念總在心和指尖之間,按下熟悉的號碼,聽見她不肖子的聲音。

那年,911恐攻。
我跟麗琴失聯好幾天。

我沒有她的美國電話,每次都是她打長途過來。

接到她來電的午後,我在宿舍房間,哭著跟她說:回來馬來西亞吧,我們家沒錢也沒關係⋯

後來麗琴返馬幾個月,再次啟程赴美。
此後一別13年。

我並不知道,是怎麼樣的勇敢和孤寂,讓麗琴遠走他鄉,在思念裏義無反顧⋯ 那時候,她打電話來聽見我聲音,是什麼心情?

——

21歲,乘著長榮航空降落臺灣唸大學。

出國留學花家裏太多錢,不捨買手機。
人手一機的大學時代,我度過一學期離開群體就失聯狀態的日子。

紐約跟臺北12小時的時差。

大學宿舍寢室,臺北的夜,響起來自紐約白天的鈴聲。我跟麗琴熱線你和我,隨便一小時起跳。

老母的囉嗦叮囑,支撐離鄉背井孤寂、課業壓力甚重的我。

考研究所那年,寄居大學學長士林福港街的家;錄取研究所,轉站景美,後來在新店捷運綠線,定居很長一段時間。

麗琴,總是千里一線,抵達我的耳朵。

我從來沒有問過她:我爭不爭氣?

從小不會唸書,不被看好的,她的小孩,我說想去臺灣唸大學,她說好;我說想唸碩士,她說好。

她隻身在紐約,經歷著什麼好與不好,我知道一些片段,不知道的卻是很多很多。

「你好,請問霖松在嗎?」她每次打來,在大學宿舍、在學長福港街的家、在景美或大坪林合宿的房子⋯ 接續聽到拿起話筒傳去熟悉的聲音,究竟是什麼心情?

——

13年沒見到麗琴,她從紐約乘著航班抵達桃園機場,留宿一夜轉機返回馬來西亞。

機場附近飯店,我們睡在同一張床。
不再是千里一線,僅是翻身的距離。

我給麗琴一台iPhone,「妳隨時都可以WhatsApp打電話我。」

大馬和臺灣沒有時差,我們仍然習慣半夜母子絮語。

是我私心懼怕遺憾。
經歷了碩班恩師措手不及的驟然離世。

每天每日的瑣碎日常通話,卻是心底的彌足珍貴。

我都知道。
但我卻,在後來,愈來愈少打電話給麗琴。

——

疫情爆發那年離職創業,將近3年有家歸不得。

年邁的麗琴,電話裏的關心「最近生意好嗎?」讓我倍感壓力,總是含糊其詞回道:「OK啊,就這樣。」

她逐漸嚴重的耳背和顛三倒四的語句,讓我語塞的無力。

「哎呀我就是笨桶,講話亂七八糟。」她笑著說。

我問不出口:媽,每次掛電話,妳會不會落寞挫敗?
妳老去有我承接。雖然不確定,我是否能夠勝任。

儘管我總輕鬆帶笑回應:妳怎麼會是笨桶?

每次聽見妳的聲音,是我投奔妳溫熱肩膀的依靠。

身為兒子,面對關心,難免不耐煩語氣。

「最近生意好嗎?」我害怕成就趕不上妳的垂老。

「不要太累。累的話要就好好休息。」
我語塞,吐出「嗯,我會的啦」。

是我能言善道,卻終究嘴笨。

——

每天早上WhatsApp互傳語音,心底踏實。

我想跟妳說更多、聽妳說更多。

我想學著突破。
我們家不太習慣的說愛。

不讓遺憾,趕在前頭。

也許妳耳背造成聽不清楚。

也許我說不透徹讓妳能理解的,比如我現在新創事業的自媒體公司,到底是怎麼維生的⋯ 社群媒體是什麼?YouTube妳大概知道是「網路電視臺」,但怎麼賺錢我說不上來,因為它的廣告分潤機制,說了妳會不安心怕我餓死,怕我公司會倒閉⋯

我還有其他旁門左道,例如賣肉。

——

我從沒問過但明瞭。
每次妳打來,是妳想我。

年屆中年,我想學會跨越閉俗地直言:我愛妳,麗琴。
每一次。

想讓妳,聽到膩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