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有一捲錄音帶，能夠播放父母的心聲，那該有多好？
當父母逐漸年老，當關心無可避免地變成了叨念。當他們的嘮叨，壅塞了我們的忙碌。我們習慣用勇往直前來作為擋箭牌，我們的忙碌身影夾雜著「反正說了你們也聽不懂」的訊息，最終他們在寂寞裏體諒，在體諒中寂寞了。
散場時，踏出公館水源劇場，腦海裏拖曳著【如此美好】的劇情與台詞，其中這句：「別怕別怕，爸爸媽媽是一定會不見的。」
我習以為常的忙碌武裝，隨著一步一步前進，而逐漸瓦解。
「因為你長大了，我開始允許自己變老。」羅北安老師這一句淺白的話，卻溫柔帶著歲月令人不忍直視的殘酷。
踩下煞車，我想把錄音帶塞入車內的收音機，隨之流動的是爸媽心底的那些話。那些我未曾到過的心聲之境。
身為80年代出生的人類，我的成長歷程，雖已是雙薪家庭形式，父親形象仍是一家之主的嚴峻，讓人畏懼般的嚴厲可怖，難以靠近。我的家庭，沒有所謂的當代社會主流的親子親密關係。
我生長在，親子不太談心的家庭。
父母忙著賺錢養家，我和我哥各自摸索、跌撞，然後長大成人。我的父親母親，沒有虧欠我們什麼。他們那一代，生了養育，確保小孩的溫飽和教育，適時地扶持孩子。只要孩子不變壞，不要成為社會敗類，一切便好。
我記得年邁的他們曾說過這樣的話：「我們年輕時忙著工作賺錢，沒有太多時間管教他們兩兄弟。好在他們始終沒有走歪。」
看一齣羅北安老師的獨角戲，他的舉手投足、陰陽頓挫都是戲。戲如人生，坐在觀眾席，我對號入座了。
看著一個老頭子自言自語超過一萬字的獨白，沒有華麗場景和大起大落的衝突劇情，乃至戲劇性的轉折所堆疊的高潮迭起，不會顯得沉悶無聊嗎？
這是一齣能夠靜心聆聽和思考的劇。
在你擱下窮忙的外衣後，貼心你胸膛，給予溫熱語彙。
它會，冷不設防地，觸動你。
幾句台詞，道盡人間的相聚與離散，的緣起緣滅。
舞臺上有一個，會哭泣的玻璃房間。
那間房間，裝滿思念與淚水，裝滿載浮載沉的無限思念。先不管導演和編導賦予這樣的表現形式，有多少的藝術層面的傳達。試問，我們每個人心中，誰沒有這樣的房間？
差別在於，你是否承認和願意，面對這房間。
這齣戲【如此美好】，沒有偉大到什麼了不起的程度。
只是它讓我當下，踩下了自以為是忙碌的煞車，手中握著父母心聲那捲錄音帶，緩緩推進收音機，並按下播放鍵。
【如此美好】，說穿了，不是說教，不是要身為子女的湧現懊悔。這不是戲劇本身的目的。
它是一封，作為觀眾的我們，在心底默寫一封給父母的情書。儘管它的主軸，談的是父子。父子關係尤其雞掰。在我這世代出生的，對於父親，總有一座難言之隱的，沒有勇氣跨越的，一座巍然山脈。
「我現在回想，遺憾的是，我沒牽過我父親的手。」有一次酒酣耳熱後，我表哥這麼跟我說。
他說的是，成年以後，父親年邁後，的狀態。
在他們登機遠行之前，在這段人生的，這一場際遇的里程數之中，在他們心底默認「因為你長大了，我開始允許自己變老」的心路歷程⋯ 我想打開忙碌的車門，回頭奔跑，朝向一直在那裡的他們衝去，不在乎尷尬與彆扭，顧不得要說什麼才適切，輕輕地再緊緊地擁抱他們。
終將，我會入住進那間充滿思念的房間。
但我希望淚水的成分，沒有過多的遺憾。
劇名叫作【如此美好】。
我跟阿勇都不太理解，美好在哪裡？
只是，輕描淡寫，潺潺流水的的語重心長，是我們各自的對號入座罷了。
想看個戲，這麼沉重好嗎？
戲不沉重。
有感的是，有些話，有些情節，我們在戲裏，相遇了自己。
你手中會拿著一捲錄音帶，在離開時候。
為什麼是錄音帶不是CD？
靠北！
這是復古的美學，懂？
——
羅北安最後的台詞是，如果你來了，我走了，請你不要對我生氣。
這是父親最後的溫柔。
他希望你不要生氣他，其實是他知道你氣的是自己。
好想有一捲錄音帶，道盡他們的獨白。
以至於我們，不輕易錯過。
——
【如此美好】
3/5(六)、3/6(日) 14:30
私訊林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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