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愛的Chris：
收到妳的信，「為什麼待與你於課程相處後，能讓我有如此強烈的情緒能量呢？」我人在乾杯燒肉居酒屋，嘴巴塞著剛烤好的牛舌還沒吞下，心底卻塞住了什麼。
「讓我能有如此強烈的情緒是源自於你這個人，就僅僅是你，你是李霖松，別無其他原因。」妳說。
妳王八蛋，是我想要回應的第一句話。
——
這是一封，遲來一年的信。
我始終記得，去年產業新尖兵課程結業時，妳說要給我寫一些話。後來沒了聲息，而我從未催促，即使我偶爾會想起這事。
每個人的人生，有著雜七雜八的事要應對。畢業後，我們不必牽掛太多，因離別之際情緒漲奶的，一時夾雜著不捨的激情承諾。
眼前的蔚藍天際，才是屬於你們該急於展翅飛翔的地圖。
妳將這承諾掛在心上。
妳並沒有遲到。
只是，剛好被我遇到。
「在我短小的一生中遇過幾個影響至深的好老師，細算一下其實也不過一隻手的手指，而你便是是其中之一。若不是如此，我不會許下寫文章給你的承諾⋯」妳寫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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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ris，我也是別人的學生。
我也不見得做到，師長們對我的耳提面命。甚至，因為做不到功成名就，或做到理想中的大人，我羞怯捎去問候，單方面用忙碌換取他們的體諒。少了見面，不必面對，進而失聯，以便將愧疚拋諸腦後。
去年此時，正是課程剛過兩週。
是我的第一堂課。與妳、與同學們，初次見面的那一天。
授課是我斂財，維持生計的來源。
即使我自信於活成了一部，尚算值得閱讀的作品。臉不紅氣不喘地站在講檯上。若有半點心虛，我便是站不住腳，於你們面前。
假客氣不是我的路線。
說謊的我，雞雞一萬根針戳爆。
其實我並不確定，我能成為一面，妳觀照自我的鏡子。
「我覺得於課堂上遇見你彷彿是在照一面小小的化妝鏡（當然，這樣說有些厚臉皮所以我說它是小鏡子），藉由鏡面的世界反映自我的樣貌，相互檢視學習那幾個日子裏我獲得了擁有面對生活的勇氣，變回那個有知有覺想認真過好每一天的人。」我反覆咀嚼這些字句。
——
親愛的Chris，我只是個軟弱孤寂的，四十歲的大人。
「你在尋求自我價值的人生道路上不選擇隨波逐流，沒有活成自己都討厭的大人，你所秉持的價值觀與信念總合後才成為了你。人生是由一連串的選擇組成，而你活成了一個無人替代的模樣，這才是你真正吸引我並給予我強大能量的原因。」妳在信裏寫道。
故作堅強久了，就會變成，不擇手段誓死捍衛那份尊嚴。最後，在所不惜玉石俱焚的局面。
不免浮現暗黑負面，不想努力放空癱坐沙發，不能解決的事情逃避到逃避的深淵裏⋯ 我也有這血淋淋，手起刀落見骨的一面。
誠實地說，我也說不準，自己究竟有沒有活成，值得妳映照的大人。
我是透過妳鏡中的臉龐，與那眼神，與妳給的語句，獲得一分定心。
——
如果可以，我也不想變成大人。
最後一堂課。
妳準備了一束桔梗花與尤加利葉，給我。
妳說：「我一輩子送出去的花除了家人、超級親密的好友、男友之外，你是第一個我送花的師者唷。」
那一天，你們發起dress code主題，時尚的、絢爛的、奇形怪狀的。你們說，惟有我的最後一堂課，因為我，才有這樣派對式的道別。表面鎮定，內心羞澀不知雙手該放哪的我，大概罵了幾句髒話掩飾，我的手足無措。
在笑到噴淚的喧鬧落幕以後，回到工作室，我私訊徵詢妳同意，將這束花致贈，扭轉我後半人生的，沈錦惠教授。我的老師，我的沈媽。那一刻，我的孤寂墜入深邃的深邃之中。
我不是不夠自信。
只是面對著難免有的不確定：我能給出的，是什麼？
我想討拍問她：「沈媽，我是好老師嗎？」
渴望她捏爆我鼻頭，給我一個跨越生死界線的深深擁抱，拍拍我肩上積滿的孤寂塵埃，笑著注視我。
一切，盡在不言而喻的，了然於心。
——
「我沒有想到離開求學歷程後，還有機會遇到你如Mentor一樣的角色，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裏，因為與你的短短相會，讓我重新獲得肯定自己的能量，想起自己原本就是個有能量可以影響他人的角色，未來的日子，在生活行有餘力之餘，我會將微光傳遞下去，試著與你一起照亮他人。」妳這番話，說得倒是輕鬆，卻讓我堪比攝護腺肥大般沉重。
我只是個載浮載沉一堆生活裏軟爛，試著在改不了的叛逆不屑、傲嬌倔強的頑固個性之中，一點一滴堅強的中年人。
妳和你們，都是一面鏡子。
我想要映照裏的那個我，面容姣好、六塊腹肌，而非面目可憎。
親愛的Chris，我隨波逐流不了。
儘管我也曾不免俗，妥協假笑、虛情假意、KY圓滑、負氣敷衍了事、顧左右而言他，過去至今千百回，難免如此。人生在世，誰沒學會這些的一些？
我只是討厭。沒有大道理。
我不想討厭自己太多。
甚至，變成沒知覺了討厭的自己，的那個大人。
虛心於妳的文字面前，是我誠實赤裸的，心悅臣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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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點微光，與其說照亮他人，倒不如說是，最終明亮了自己。
對了Chris，我從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，便知曉世上心靈相通的人沒有許多。妳引用了《愛在日落巴黎時》電影臺詞。
「那種感覺，其實一輩子也不過幾次而已。」我倒是同意這句話。
我們在孤寂有幸福之中換氣。
很深的孤寂，呼吸到懂得的氧氣，再多的窒息，也能憋得住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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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肚子的燒肉在肚裏，捷運上反覆讀妳的信。
親愛的Chris，妳他媽王八蛋。
祝福深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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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松
寫於 微醺北藍工作室
2023.03.05 02:54